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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的神和我们的信仰只不过是科学现象,
那我们的爱也只能建立在科学之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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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以实马利吧,国家生化武器防务分析中心一级决策专员,上个月才调来基辅,今早我们应该在IOP见过了。”
“安洁莉娅。情报部直属特别行动科二级特工。”安洁跟对方握了握手,“想不到啊,生化与核对抗措施分部也开始想引入新型人形了,听说你们在忙着调查文尼察工业区的污染井吧,难道去年才购入的战术傀儡已经帮不上忙了么?”
“凡事总有第一次。当你发现自己的敌人不只是一群被恐怖分子收买的农民,而是静悄悄地把违禁品从废弃战壕护送进首都圈的智能机械间谍,你也会跟我的上级一样,着急得想把每个部下都武装到牙齿的。”
“但这次新式人形是情报部最先申请订购的,合同都签了,你们根本没有理由插这个手。”
“我知道,16LAB的帕斯卡小姐和你交情很好,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让情报部先尝甜头,但我也不是要来强行夺人所爱的,安洁莉娅小姐,做个交易吧——如果你愿意以部门渡让形式把其中一名人形交给我们,生化防务部会很乐意在你之后任务的一切需求给予必要的援助,资金,人力,乃至于情报:情报部现在对特工们的行动待遇没曾经那么好了,以后只会更差,这点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什么意思。”
“AN94。我记得她是这次人形电子特化技术研究的原型机之一,可是因为测试数据令人大失所望才最终改造为战斗特化型,这恰好就是我们最需要她的理由。”
以实马利说:“那位人形在策略应变类测试中表现很糟糕,谍报战不尽人意,本该最擅长的电子战似乎也做得不好,她在侦查和破解电子防壁的方案设计保守得仿佛她还活在三战前的莫斯科大学里做人机交互作业,要是你像我一样看过所有原始数据,那现在你可能就不是坐在这里陪我喝酒,而是去财务处要求IOP退款了。”
“你指那个金发的人形?”
“没错。她长得很漂亮,但情报部向来应该只看得起聪明人才对。”
“难为你这么努力地去贬损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偶了——但她还从没在我手下工作过,怎么知道她不适合情报部呢。”
“只是我见不到你拥有了另一位更理想的人形之后还有什么需要用到AN94的理由。”
“但很不巧我就是个有枪械收集癖的长官。”安洁莉娅举起酒杯说:“不管你接下来还想说什么,我都劝你别浪费口水了,我受人所托照顾这两个孩子,不会轻易把她们交出去的。”
“看来传闻是真的。”
“你说什么。”
“与之前听到的一样,安洁莉娅小姐,你区分不出人和机械,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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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t Does It Flo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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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辅时间早上八点。安洁莉娅已经到达了她的办公室。临时办公室,在国安局总部大楼三十七层西翼的玻璃档案房里,这个房间原来是大会议室,占用了楼层几乎整个西翼的面积,风帆形状的地面分割,宽广明亮的玻璃窗户,钢制嵌架沿着泛蓝的玻璃从墙壁一路延伸到百米之外的观光看台,和右侧赶来的钢梁汇合到天花板上,形成了一个被同心圆所包围的国安局的局徽。天花之下便是数不清的旧式档案柜,秘书机械人不时从柜间转出,四条机械长臂往柜子上分发着档案匣,安洁莉娅的办公桌就在门口正对之处,两张工作桌在宽广的玻璃窗边合围出一个不大的角落,一株无精打采的阔叶植物靠在桌边,和桌子上的小猫套娃一起迎接她的到来。
安洁莉娅把咖啡放在桌上,绕过地毯上堆成小山的证物纸盒和资料纸,把自己沉进了扶手椅。她用全掌指纹开启了电子工作界面,功放口跳出一声平板的女性机械音,报出了安洁莉娅的特工编号,并对她道早安。
“早啊,雅典娜。”安洁与用义肢捏了捏鼻梁,从抽屉挖出两颗布洛芬,就着咖啡喝了下去。浅蓝色的半透明悬浮屏幕在空气中弹了出来,照亮了她疲惫的脸。
然后,她透过屏幕,看到一个女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灰色长发的女性,绑着单马尾,穿着国安局特别行动队员的灰色制服,她的黑色长裤绑着战术侧袋,裤管伸进了轻量冲锋靴里,但直到她走近来,很不客气地在胸前交叉着手坐在桌子上之前,安洁莉娅都没看清:这人的双眼原来是闭着的。
“你就是我的长官吗。”少女笑着,把手伸前来:“AK12,电子战特化精英战术人形,晚了一个月才来报到真不好意思。”
“我是安洁莉娅。”长官自报姓名,松一口气般也把手伸前去:“你们可算是来了,这个月没有人形部下我可忙得连澡都没空洗呢。”
“你们?”AK12手晃过对方的手,伸向了那杯咖啡。她把杯子拿起,放在鼻下嗅了嗅,饮了一口,味道酸得她眉毛都皱了起来:“我想你说错了,你的新部下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安洁扬扬眉毛,把晾在空中的手收了回去:“好喝吗。这是加拉帕哥咖啡。”
“不好喝。但很有趣——我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摄入人类专用的食物。”
“那是曾经一个叫厄瓜多尔的国家控制的一座小岛上特产的咖啡,现在被泛南美国家联盟复育了,即使在战前它也是非常珍稀的品种。”
“哈,真叫人惊讶。在我数据库中记录南美洲已经没多少干净的土地才是,你确定这种农产品能通过基因检疫吗?”
“更叫人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呢——”安洁莉娅的视线越过AK12的手臂,指向了房间的门:“你的搭档来了。”
人形把头转了过去。待看清门边站着的人之后,她发出一声讥讽的笑声,随后笑意从喉咙震响到整个胸腔,连肩膀都因为正在震响全室的笑声而颤动起来。她举起杯子,朝向了门口。
“就是她吗?”
门口站着个穿着和AK12一模一样的女性。可她头发是金色的,直垂至腰间,蓝色的双目嵌在此人近乎完美的脸庞上,她只走到桌前近三米的地方就停下,双眼里的摄像头闪着光标迅速捕捉到安洁莉娅的脸孔,匹配骨骼信息,识别虹膜图样,随后就是AK12。两人的脸分别在她的视讯系统中标注出了姓名和身份类别。接着,她就用平板的、毫无起伏的女声说:
“我是战斗特化型战术人形AN94,国安局情报部特别行动科二级特工安洁莉娅直属人形部下,及战术人形AK12的——”
“好久不见了,AN94,但其实我压根就不想再见到你。”
AK12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这让安洁莉娅非常吃惊,她眼见着AK12走到金发人形面前,眯眼凑近去打量她,AK12问道:
“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AN94脸无表情地站着,大睁着的双眼中映出了AK12那虽还在笑却显然被惹恼了的脸孔,因消除了条件反射,她能控制双目长时间注视外物,如同受绞的死人把他们的视线永远朝向了东方。
“这又是那帮科学家的测试?抑或你是要来监视我,唯恐我出什么乱子,因为你以前干的傻事让那群老古董颜面尽失了,害他们惊慌失措到甚至要来怀疑我的能力了吗?”
安洁莉娅心底一跳,脑里重现月前在中央酒吧里的那场对话,她心跳加速,站起来,往外跨了一步,她喊了两声“AK12”,却没人理会她。
“我有任务在身。”AN94说。
“那你得好好给我讲一下你的任务是什么了,说不定我心情好帮你完成了,今日之内你就能把自己的双脚从这座办公室里移走呢。”
“任务要求我保护安洁莉娅特工,并严格遵守她的命令,同时我也要保护你,战术人形AK12,而你的命令优先度也会仅次于安洁莉娅——所以,你们都可以随意地使用我。”
AK12的双眼猛地张开了,她身子微往后歪了歪,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又像是在打喷嚏又像是在吐口水,她回头瞧了瞧安洁莉娅,又转头看AN94,转头,又回头,脸上尽是滑稽又不可置信的古怪神色,就和安洁莉娅见过的,所有表演欲旺盛的人一样在夸张地演绎着内心的风暴,又或者说:AK12就真的是那么惊讶。
“保护我?”她几乎要再次开始笑了。“我的听觉系统是要返厂重修了吗,长官,你有听到她说吗,她说要保护我呢。一台是为了开发我而制造出来的原型人形,居然要靠她慢半拍的战斗能力来保护比她更先进的兵器?AN94小姐,你可以再重复一次你的任务么。我怕星期四都要下雨了。”
“AK12,别说了。”
“这就是我的任务。”AN94的声音生硬却清晰,像铁锤在不停敲击钢条:“保护安洁莉娅特工,严格遵守她的命令,并成为AK12型号战术人形的保护者,为免她受到任何不必要的伤害——”
话音未落,AK12就折返桌子,取来咖啡,抬手就泼在了AN94的脸上。
“你这个混账!”安洁莉娅震惊又愤怒地冲上前来,抓着AK12的肩膀,推开了她,拦在她们中间,可Ak12对特工的指责视而不见,冷漠又轻蔑的目光穿过长官的肩膀盯着满脸湿透的AN94,滚热的咖啡从她的鬓发、下巴上滴下来,精致的五官上挂着乌暗的水滴,制服前襟全湿了,被染成了深色,像是一只狼跌在了泥水坑里头,蓬头垢面,苟延残喘,被命运驱赶到了悬崖的边缘。但即便如此,她的双目还是无神地张着,同对面等高的人形眼神交接,眼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出。
“你要是再继续这么对她!我就叫IOP把你拖回工场里,把你整个脑子都拆掉!”
AK却无视了长官,厉声冲AN94说着:“回去跟你的创造者们说,我是匹独狼,强悍又聪明的独狼,我才不需要守护神。”而后很快切成了揶揄语气:“就算真要有,至少也得挑个能在快速狙击中打赢我的人来保护我啊。”
“这是命令吗。”AN94平稳地反问。
“不是。这第一句是威胁,第二句是讽刺,不过我猜你根本分不清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吧。”
“既然不是命令,那我会把你的要求的优先级别下调,待返厂维修时再予以报告。”
“AN94,你少说两句——!”
“哼,你看到了吧?安洁莉娅。她就是这样,总是不懂怎么和我说人话。”AK12的唇边勾起一个恶劣无比的弧度:“我已经忍耐了这个原型机半年了,他们为了省事,总是不厌其烦地让她陪我做组队训练,设计无数繁琐至极的情景特训,让她扮演天使或是魔鬼,来调试我的AI人格,但很快在各项数据上她就远远被我甩在了身后。要是让更专业的家伙来接手,说不定我的性能会比现在更卓越呢。”
“但我以下这句话是命令,AK12,给我滚去人形装备间里待着,我待会再跟你算这笔账,要是我去到时发现你不在那里,你就别想着完整踏出国安局的门了!”
AK12冷淡地扫了一眼安洁莉娅,把杯子放在桌上,绕过其余二人,挺着胸膛,朝门口大步走去。脚步声远去,安洁莉娅才发泄般狠狠哼了一口气,她抬起眼皮注视AN94的脸,水痕有些已经干了,在那光滑无暇的仿真皮肤上拉出几条很浅的乌印,仿佛泪痕。
“给自己擦擦。”
安洁拿来纸巾塞到AN94手上,并让电脑管家召来了清扫机器人,AN94移到墙边,缓慢而仔细地用纸巾清理着自己。
“你是真的收到了保护AK12的任务吗?”
“是的。”
“为了什么?”
“按照克莱德博士和拉斐尔课长的说法,他们希望我能更有用,至少对得住制造我所花费的钱,便给我派遣了这个任务,顺便也能收集数据以便今后进行的可能的改造。”
“但你想执行它吗?”安洁莉娅试探地说:“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只是,对人形来说也要考虑相互适配性的问题——”
“只要是命令,我就会执行,私人喜好并不在我考量范围之内。”
AN94把湿透的纸巾叠成四方形,把它捏在手指间:
“但是,如果作为长官你已经能判断出我是否适合执行这个任务,我也会马上联系IOP的管理部主任回馈你的决定。”
安洁莉娅沉吟片刻,右手指甲轻敲着皮裤,无言盯着在地毯上嗡嗡打转的清扫仪器。一群飞鸟掠过窗外,飞向了第聂河上钢灰色的云层。
“你知道该怎么去人形宿舍吗?”
“知道。是距离此处步行约十分钟的维莱斯(Veles)专门公寓区。”
“很好,你去人事部进行认证,我让她们马上给你开间单人宿舍,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九点三十分回来这里,我有新的工作给你们做。”
入职之后便是奔波的日子和潜伏的日子。在出击的日子里,她们时而三人动身,时而只有两位人偶结伴同行。她们坐着运输机穿越乌克兰和俄罗斯延绵无尽的国际边界,驾驶铁驳船驶过受到工业废料严重侵蚀的海岸线,她们曾在普里皮亚季城地下室搜寻失落的尸首,带着受伤的臂膀或病毒污染的腿骨长途跋涉,强行突破比如尼科波尔或是利沃夫之类的城市。在风雪或暴雨中隐蔽点里等待许久,为不知何时现身的目标苦苦守候。AK12和AN94共同执行了一系列行动消灭盘踞在卢甘斯克州界的黑客,她们脱下戎装,拆解枪械分装入行李盒,佯装从索契远道而来的难民骗取了圣饼和圣酒,并在祈祷的时候把子弹送进了罪犯受过改造的脑壳里,祈祷台木制的横架在扫射中支离破碎,破碎的橘红色鲜花与在核反应堆旁开放的那些如此相似,安洁莉娅总说,在乡村,机械和人会受到同个神明的眷顾。
AK12不再对她的同伴恶语相向,但工作之外对她也不闻不问。她是个完美的领袖,冷酷的主人,使用花样百出的命令逼迫随从跟她一同进入高压的节奏里,强迫她运算,督促她思考,从不怜悯零件的机器般驱赶着AN94快步跟上,哪怕把她们搞得心智散架也在所不惜。为了逼近真相,她们使用所有长官教导或不曾教导的伎俩,欺骗,教唆,刑讯,非法窃取,暴力入侵,直到目标被暴露,威胁被铲除,AK12绝不罢休,AN94同样不遗余力。在那些辐射横行无法联络至安洁莉娅的废墟与荒野中,她们只得忍耐彼此本质中难以调和的矛盾不断修改行动方案直至得出最优解,她们从世界观到方法论都大相径庭而这些星星般细微的差异在任务的每个骨节中显露连成一张巨网并把她们的灵魂磨得生痛,这一切总与AK12的大发雷霆和AN94的冷若冰霜如影如随,她们字里行间的淡漠在黑夜里甚至滋生成憎恨的形状,只有在得到胜利的那刻才能使二人达成短暂的和解。工作时间过得太过艰辛,休憩因而变得更宝贵,Ak12总摆脱诅咒般迫不及待地晃到所有AN94看不到的地方去,回来时身上带着不属于这种土地的气味,她的好奇心中带着在人偶身上难得一见的叛逆与贪婪,她搜刮各种各样的玩具:私酒,香烟,**品,从偷窃而来的一张电子身份证乃至某些行将就木的女人,并在得到满足之后迅速把它们遗弃,丝毫不顾那些东西背后是否站着新世界的下一位神。在某些任务的某个阶段,她们可能会离开据点、战壕、废弃安全屋,暂居在酒吧和快餐店,甚至更舒适的汽车旅馆里,但即便如此AK12也从不允许自己和对方分享同一张床,她宁愿蜷着毛巾被在沙发休眠,并高声宣布她会把宇宙的其他空间全部留给AN94,但对方也只固守着单人床的那一半,仿佛中间竖立了一个由谎言构筑的铁墙,她在墙内看着AK12来来去去,却从未试图探究对方的世界。
在一次长达三个星期的追踪任务里,她们从赫尔松出发,横跨了白俄罗斯南部接连三个工业州,终于在早已消失的国家立陶宛的破碎的国界墙以东约三公里的民用人形垃圾场里找到了目标的所在。那是一片沙尘滚滚的铁红色土地,风沙中伫立大大小小的刮走了屋顶的仓库,废弃电塔插在广袤的土地上,断裂的尖端指向天空,薄如刀口的地平线上漂浮着小群岛般的云朵。
两位人形使用了古老的交通方式前进。她们找不到车子,只在惨遭强盗掠夺的游乐场的地库里发现了一些仿生机械马,有些折了腿,有些开膛破腹,站立时拖着粉色的肠子。AK12把其中两匹稍作修理,重新输电,便让同伴和她一同骑行进入这片人造荒漠之中。AK12对这些马异常温柔,在出发前,她已把马分别以斯拉夫神话的人物命名,她踢着镫子,催马快跑,又带着它绕着岩石的断层上下跳跃,呼喊着另一匹马雌性的名字,她在这场过家家游戏中沉迷自得,即便在AN94看来这种行为极度幼稚且缺乏效率。
两人在烈日蒸烤中骑行了一个多小时,沙粒拍打着防毒面罩碳化纤维的外层,战术披风在白热的沙浪中染成陶瓷的灰白色,散热部件临近崩溃了,这支落魄的小队犹如上帝之选民,在罪恶的荒野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直到那座在风暴中若隐若现的巨塔为她们指明了最终的方向。
靠着物理坐标指引,她们把马带到了垃圾场边,那是一个宛如核爆留下的巨大土坑,坑中堆满了电子垃圾和残破人形,有些落在坑边的头颅和断肢,被风沙擦洗得干干净净,浓烈的恶臭夹杂在滚热的空气中,AN94关闭了嗅觉系统,她还观察到一条从垃圾坡中流出来的油腻的黑色溪流下伸到了坑中,在人形堆积成山尸体旁积成了细小的湖泊,估计是机油和硅脂的混合物。
两位人偶下了马,AK12叉着腰,在仓库断落的门边向远处眺望,AN94移到阴影处休息。
“就在这里。”Ak12比对了识别信号后说。
“一个个找?”
“一个个找。”AK12靠着墙交叉起手臂,三十七小时之后她们要前往国安局在白俄边境的据点,使用备用车辆返回基辅,这么长的时间,找出目标物绰绰有余了:“你去找。”
AN94抬起头,对着满坑的残肢估算着:“这里没准有一千个人形。”
“没那么多。我们已经杀了它的接头人,模仿那接头人的电子信号开启试探接触,要是有回应就直接定位位置。”
“这里辐射残余可能会影响特殊信号识别,要是不行,我再用模拟基站信号筛选出具备接线功能的人形,为了保证核心运作,目标肯定携带了足够的电池。”——即便没有,这个垃圾场的资源也已经足够她使用了。
AK12耸耸肩:“我来望风。”
AN94首先开启了特殊信号接触,没有回应,然后她切换成频道更低的模拟基站信号,掏出一把虎牙军刀,跳进了坑中。她根据信息黑域里的波形坐标找出了数十个嫌疑人。AK12举着枪,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镜甚至对准了AN94。
AN94从尸堆中拖出一具牙齿还在动的男性人形,她把刀子**他的胸口,划开仿真皮肤,在人造血液的颜色和臭味中撕裂了胸部的肌肉和经筋,她徒手掰开布满乌斑的钢制的胸腔,看见了两只闪着电路蓝光的肺部,这是一个被神经病毒感染了的人造人,她用刀柄敲碎核心反应炉的保护盖,连电线一起把核心拆了出来,可在这堆浸满了缓冲液的电子垃圾中她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她伸出手,拧断了人形的脖子,扯着头发用刀剥下他的头皮,刀尖撬开了他的颅骨闭合缝,一股发紫的组织液射出来溅在AN94的披风上和脸上,她擦了擦脸,把对方头皮整个扯烂,打开颅腔,里面的模块组件早就被电子蛆锈蚀一空。不是他。她把此人丢在尸堆上,艰难地在高温中走向下一个嫌疑犯。
AK12在远处脸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她看着AN94像个屠宰场里的魔鬼一样到处漂浮,伏身挖掘,开肠破肚,食尸鬼四处寻找腐肉的样子跟她也差不了多少。有些人形反抗,逃走,可AN94拽住他们,将他们钳制在尸堆里,一刀切破了他们的喉管,扯出声带元件,从喉咙一路割进腮帮的软组织,朝人形的双眼猛刺,像被盲目暴力的幽魂附身,直到把她的民用同胞大卸八块之后她才醒觉自己使用了如此低效的手段执行任务,接着她调整了解剖方案,准备好提交给AK12的检讨书,又走向了下一个倒霉鬼的所在地。在智能体检持续不断的高温警告中,她开始遁入某种空白,每次精密迅速的排查操作后紧接着就是一次蛮横的撕杀,接着重复调整,检讨书写到了第十七份,她本来明亮的头发被血液浸满了。
如此两个小时过去,坑中的情况毫无进展,太阳西移,AK12收起了枪,搭着马身继续注视AN94的劳作,无趣无聊的倦怠感开始包围了她。她重建了一个微型信息黑域,输入伪装信号,试图把这种空虚的时光引到终点。可目标仍旧顽固地隐藏在这片人造的地狱里,不对她们许诺的引诱作出任何反应。AN94跋涉过了一半的垃圾场,向那片凝成湖泊的黑色黏液走去。
事情就在那一刻出现了转机:由废弃电子元件垒起的垃圾山的山脚下,AN94突然侦查到一股强烈却嘈杂的污染信号,响声来得猛烈,地下的震动却传得更快,沉重的铁坡伴着白烟轰然崩塌,一名女性人形从轰轰作响的废铁堆里爬了出来,她的小腿没了,脸上烂得不成样子,只有一条深红色的烂裙子仍缠在她身上。这名人造人杀害了她臭名昭著的斯拉夫传统黑帮的主人,夺走了与乌克兰警方交涉的电子货物,在这个多重嵌套的大型犯罪活动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在AK12的视线中,垃圾山犹如雪崩下陷,于是她举枪,张开双眼,在超忆能力的驱动下与枪口重力感应区直接联动,没有通过目镜,她便在眼里看到以下景象。
AN94朝目标跑了过去,她抓住对方的头发,把她的头用力砸在沙地上,可目标闪开了下一击,明显比一般尸首灵活的动作在首次反击就抓住了AN94的头发,掐着肩膀借力向上张嘴咬在AN94的脖子上,牙齿撕破了她的皮肤——AK12扣动三次扳机,目标的肩膀炸开了,血肉打在AN94本就血迹斑斑的脸上——女人形倒地,全身剧颤,她拧过头,大喘着气,朝西爬去,一条破烂的手臂支撑着她移向那个漆黑、恶臭的湖泊。AN94遗忘了她设定的方案,遗忘了她斜挂在背上的枪,她上前踢了那人一脚,从地上拿起刀,插在她的后颈上,拔起来,又刺了一刀,可她没死,AN94看着她爬进了湖里,双手触到那滩粘稠黑暗,一阵神经质的呼喊终于在信息黑域里爆炸开来:ойславаДедеВелесе(啊,愿荣光归于我的先祖维勒斯)
AK12没有再开一枪,她入神观察着这一幕,仿佛里头蕴涵了某种神秘的昭示。AN94在湖边砸破了女人的脑壳,将那只大脑毁成了肉屑,她将敌人提起,抠出了对方的心,在她行此事时她没察觉自己双腿已浸入了臭不可闻的油水,犹如某个不幸到了极点的受洗者。她丢下尸体,拿着核心,从遥远的地狱彼端步行归来,那刻风沙大作,拍打着漫山遍野的手臂和牙齿,锈红的大地与钢灰色的天空在锋利的平原尽头交会,银白闪电在日落之际产生的雷暴云砧无知的后方处闪动,那刻AN94几要淹没为白浪之中渺小的一个点,又在尸堆中显形成守望者眼中的幽魂,如同某个在地平线上诞生的噩梦,无穷无尽且不得善终。
“我拿到了。”AN94返回同伴身边,展示她手掌中的证物,这头野兽浑身浴血,眼神却出奇地天真。
AK12却说:“不要动。”她抬手抓住AN94的下巴,向左压去,敞露了脖子上那块流血的伤口:“电子疫苗?”
“用完了。”
AK12从携行具上解下属于自己的那支,一下扎进了AN94的脖子,左手仍在捏着对方的下巴。针口**肌肉组织,AN94的瞳孔痛苦地收缩了一下。
“走吧。风暴快要来了。”
“等等。”
AK12回过头。AN94正抓着自己右侧被血粘成一团的鬓发,脸容显出惊慌。
“不见了。”AN94喃喃说道,“发夹,这边的发夹不见了。”
“安洁莉娅送你的那对吗。”
“我可以去找吗。”AN94着急地问:“可能是刚才和目标打斗时落下的,我能找回来的。”
“不行。再在这里等下去,我们的脑子就要被烧焦了。”
“可要是我不找回来,安洁她——”
AK12没有理会,她转过身,上了马:“安洁不会为这种事处罚你的。马上走。”她策马前行,迎着强风,把那位呆滞的少女远远抛在了身后。
四十二小时后,两人返回基辅,并在进行完维修后得到了一个长达五日的假期。当夜,AK12通过无线电知会AN94她们之间将要进行一个单独的对话,说此话时,她正走在前往对方宿舍的路上。
这个宿舍之前曾在AK12的命令下增设了可容她自由出入的权限,可她几乎不来,即便真要来,也会事先通知主人。她第一次如此唐突地提出要在AN94的宿舍里开会,可她踏进房间的那刻,却因眼前预料不到的光景停住了脚步。
AK12眉头皱了皱,向前一步,自动门滑上了锁,她抱着手臂,靠在了门上。
“你就这个样子见我吗?”
AN94正处于客厅中央,赤|身|裸|体,双手下垂,正对着门口。她全身湿漉漉的,头发的水滴顺着**沟滑了下去,往脚底汇聚,修复后的肌肤冒着发白的热气,在鹅黄的灯色下发着暧昧的光。她脸部表情依然如故的空白,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浑然不觉,仿佛只是见到了一只鸟。
“你下过命令,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要停下手上在做的所有事情。”
”我的确是这么说过。”AK12沉吟着,在眼睑下转动着眼球,莹绿边框的感官界面正摄录她感兴趣的一切,这名裸身的人偶身处一个毫无生活气息的房间里,里面除了公寓本身的配给家具就没有其他装饰品,窗子关着,空调没开,木地板上散落着内裤,内衣,浴巾,以及从地下维修室穿回的白色病号服,衣服上沾着血,同样染血的促生长绷带堆在她的床边,团成团的纸巾更是丟得到处都是,烙印过的枪支随意地挂在了椅子上,似乎再也没人愿意去使用它。
“可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带着常识来理解我说的话。”
“那该怎么理解?”
“穿上衣服。”
AN94往地上看了一眼,开始弯下身子去拾起浴巾,擦拭头发和身体,绵料拭过突起的蝶骨与深陷的臀沟,她擦干胸口,抹着腹部和下体,浴巾裹着腿部往脚滑去,她并未开口要求自己的上级回避,可拭水的动作却平缓而认真,毫不遮掩,仿佛脑里在思考着如何在一个与她相处不和的同僚面前把清洁躯体这个任务做到最好。她把浴巾丢在地上,弯腰去捡那件带血的病号服,AK12此时叫住了她:
“你没有别的衣服吗。”
“但这是最快能执行完命令的方案。”
“把那些一次性衣物全丢掉,拿些新的睡衣来穿。”
“我没睡衣,只有国安局的制服和平时出击的战术套装。”
AK12显然不满地吸了口气:“呆在这里等我。”
她回房取了新的背心和短裤,回来时,AN94仍在原位,病号服被收拾进了垃圾桶,可房间其余杂乱无章的物品仍保持原样,在主人的纵容下把本是原木风格的空间捣得和一个小型垃圾堆无异。
AK12把衣服丢在对方床上:“穿吧。穿好后将你房间都收拾干净。”
“房间不脏。”
“亏你能对这些恶心的绷带和纸巾说出这种话?”
“我认为没什么问题。”
“新的命令。听好了。用完的东西你都要给我扔进垃圾桶里,还有衣服和浴巾,洗澡时把它们挂在该挂的架子上。”
“我明白了。”
AK12拽过一张木椅,拉到落地灯旁坐下,意图监督一般把脸对着AN94的方向。金发人偶套上背心和短裤,按上级所言清理了房间,然后等候着下一条指令。
“拿张椅子过来这里坐着。”
AN94搬了张圆凳在她面前坐下。AK12往后沉在椅子里,翘着腿,晃动她带来的小枪袋,正在寻思要如何开口。
“安洁莉娅怎么说你的发夹了?”她问。
“我还没有告诉她。”
“剩下的那只呢?给我看看。”
AN94眼底情绪开始波动:“你现在就想要吗。”
“没错。”
AN94抿抿嘴,起身走到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只塑料盒子,把它交给了AK12。
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塑料首饰盒,是这只发夹的原装包装,除了塑料硬膜层,里头还有一层透明膜包裹住了仅余的黑色蝶形饰品,它已经被清洗和擦拭,带着凌乱的划痕安居在置物槽里。AK12的确想起,在某些沉闷到她完全不想记住的任务闲暇中,AN94曾多次脱下发夹,捏在手指里端详它们,有时是在阴暗的仓库,有时是在明亮宽敞的酒店卧室:那是安洁莉娅在送冬节赠予她的礼物,对AK12,安洁则送了一份吃下就不见了的酸奶油蛋糕。
“教你一个方法。”AK12对着光线观察盒子,把它放在手心颠了颠:“你再原样买一套发夹回来,安洁就不会知道你把其中一只弄丢了。”
“可以吗?”
“当然。”AK12反问:“可你知道在哪里买吗。”
“不知道。”
“那我帮你买。”
AN94的瞳孔收缩起来:“真的吗。”
“我现在有求于你,这件事就当作做是等价交换吧,因为我讨厌欠别人人情。”
AK12把小盒收入裤袋,转而把枪袋置在膝盖上:“下面开始进入正题。”
她在AN94面前取出一把手枪,并问对方是否知道这是什么型号。
“MR73左轮手枪。”
“据说这是玩俄罗斯转盘最经典的手枪款式之一。”AK12打开弹巢,展示般给AN94看了里面的弹槽,随后在她面前装入了一颗子弹,笑着旋转弹巢并合上了它:“不如我们试试看?”
她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压倒击锤,手指搭在扳机上。
AN94坐在原位没有动。
“你不打算阻止我吗。”
“子弹没有上膛,我听到了。”
AK12笑了笑,扣下扳机,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接下来你又会怎么做?”
然后她打开枪袋,从里面倒出另外五颗子弹,单手开了弹巢,一颗接一颗地往里面装,直到六颗子弹都装满,她又重复了刚才举动,把枪举起,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可在她举起的一刹那AN94就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力气大得仿佛要把此手折断。手枪应声落地。
“谢谢。你帮IOP省下一大笔钱了,可是,AN94——”AK12张开眼问她:“如果不是因为命令,那你会不会很乐意见到我死在这里?”
AN94的蓝眼因为困惑和混乱张大了。
“虽然我可以命令你关闭情感模块,用逻辑模式来回答我,但这实在太无聊了,我更希望看到你更真实的表现,知道吗,说出你的想法,同时你也要听取我的想法,至少让我知道你的硬件跟我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上等货,而非垃圾堆里被你当成畜生一样宰的落后人形,被淘汰之后,就连活着的尊严都没有了。”
“坐回去。”AK12又轻哼一声:“刚才只是个测试,你放心,我是不会拿自己的漂亮脸蛋来冒险的。现在,松开手,坐回去。”
AN94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原位。
AK12把枪捡起来,倒出子弹,把枪放在手心里观察:“同伴之间通常得有相互确认心理的倾向,可要了解凯撒,却不一定要成为凯撒。你现在跟着安洁莉娅,会觉得自己很幸福吗?”
“幸福?”
“你的战斗数据比测试时有了大幅的提升,策略制定的灵活性也在提高,有些甚至超过了那群人当初对你的期望。他们没告诉你吗?”
“安洁有提过,顺带说了些鼓励的话。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怎么说呢,我觉得这还是不错的,搭档表现出色对提高任务效率来说有益无害,可他们却趾气高扬的认为这是因为你被完美地分配了一个能最大化你潜能的任务,可我心里却完全不是这样想。”AK12晃动手枪,用它铮亮的枪管轻拍着自己的手心:“——我认为我们从今以后应该分开行动了。AN94。”
AN94愣在凳子上,即使从脸部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可她副核心内置的应急回路的温度正在逐渐升高。
“你的心跳在加快。害怕我会要求你离开安洁莉娅吗?”
“你打算这么做吗?”
“不。并不。这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安洁莉娅是个好长官,我自然希望她除了我之外也能拥有你这种新锐人形做帮手。”AK12摆摆手说:“我可以具体一下我的请求:我希望你向安洁莉娅提出,让她对IOP申请撤销你保护我的任务,将你作为和我一样的独立战斗人形安置在工作中,这样对你和我都好,你认为呢?”
“但我看不出这项请求实现后的情况会和现在有何不同——如果你我依然要在同个上司手下工作,那仍然避免不了要同时出动,组队与否不是看人形的意愿,而是当下任务的需求。”AN94说:“而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更在乎的是能否撇掉我从而实现彻底独立自主的行动。”
“那我也可以自己走,把你留给安洁莉娅,如何?”
AN94沉默了一会。
“因为暂时没有其他方案做对比,我无法分析你的假设会否为长官带来工作上的严重障碍,根据既往行动的分析,在一级策略的制定上你提供了32%的信息和调度支持,二级策略则占了91%,而在击毁敌人的数量上你和我是基本持平的,你在游击和狙击上更有优势,而涉及电子战和谍报战的内容,则几乎由你一手包办。考虑到你在安洁莉娅的工作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若无更多备选选项,我可能在逻辑上无法赞同你的决定。”
“你可以代替我,你也可以做到像我这样的。”
“我做不到。”
“因为那帮科学家告诉你你做不到,你便信了?”
“我比不上你。”
“你没有再罗列干巴巴的数据了,这很好,那你告诉我,你厌恶我吗?”
AN94眼底出现了一刹那的动摇:“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按他们的说法,AK12型号是为了弥补你的不足而被制造出来的,因为他们说你的AI人格意外地没法调度所有模块达到最优的决策状态,因而影响了作战的灵活性和持久性,接着他们便放手一搏地造出了我,AI人格跟你彻底相反的我,把全部新技术一股脑往我的脑子里堆——我抢走了所有本来属于你的资源和荣誉,现在你还被逼要保护我,肯定很讨厌我吧。”
“我没有这么想过。”AN94喊了出来,可在这之后她就像是卡壳的机枪般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不成音节的声音。
“放松点,AN94,听取命令,把情感模块里的心理防卫机能强度下调至五级,心理壁垒自洁功能切换到全局模式,把污染值控制在18%以下,预备释放微镇静粒子,做深呼吸。”
AN94的呼吸平缓下来,但眼神还是闪烁不定。
“很熟悉是不是?”AK12古怪的笑了笑,仿佛发现魔法生效的术士一般窃喜地说道:“以前在IOP调试室里,你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AK12,你对这张图画有什么感觉?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该怎么做?AK12,你也许太激动了,要记住在核心回路过热警告之前调整情感模块的应急方案,还有模拟激素的水平在战斗时是很难匀出空间去设置的,记得在重大战斗前把这些生理指标都整理好——哈哈,真好笑,在最初的时候,我受命于你,跟随着你的测试进行模块调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人格是修改了多少次才变成如今模样,他们总怕我太疯狂,又怕我不够疯狂。而现在,他们倒把你当作是我随身携带的人形研究娃娃了,这很恶心,你不是我的附庸,我也不想要别人强加给我的保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AN94绞着双手,坐立不安地反驳:“我做任何事都是因为有人给我施下指令,而人形不就是为了服从命令而制造的吗,AK12你说的话才是很奇怪的啊。”
“那你回答吧,你是怎么看待我,又是怎么看待保护我这个任务?要是你由衷地认为即便没有命令,你也希望守护我,那我就不会再提出分开行动的请求了,但据我所知,你的核心指令也不是要成为我的盾吧?”
“的确不是。”AN94忍耐着:“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啊。”
AK12樱色的双眼紧盯着她。
“我对你感到很抱歉,AK12,因为我太没用了,才会让你承担原本该由我去做的战斗,我一直对你出生这件事充满了罪疚感——”
寂静突然凝固了整个房间,AK12难以置信地微张着嘴,手指颤抖着,突然地,她嘴里骂了句“Чёртвозьми!”(真该死!),便抓紧手枪,拔高声音说:
“但即便如此,你也不会真的想做我的保镖吧,保护一把比你射的更准的枪,世上哪有这种蠢事?”
“……”AN94咬着牙说:“这是任务。”
“这才不是什么任务,而是他们对我的侮辱。AN94,你懂吗,我想看到我自己身上更多的可能性,而我们绑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AK12压抑不住情绪了,她的血压猛地窜升,就像任务中与AN94针锋相对一般毫无顾忌地冲着空中吼着:
“你在我身边是不可能真正成长的,我没有义务去照顾你,但你自己也要独立思考啊,你难道就不希望斩断那些人塞给你的枷锁吗,安洁莉娅跟他们不一样,只要跟着她你的AI一定能兑现全部潜力的,那就证明给他们看啊,证明你配得起自己身上装的每一块零件啊,为什么你就不可以放我们自由呢?!”
“我不知道。AK12。成长?自由?你也许明白这些词汇的含义,可是我不明白啊。”AN94低下头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掌:“我早就看到自己的极限了,根本不可能再变得更好了,现在我能超过之前的水平也只是因为有你和安洁莉娅在而已……”
“AN94,你可是与我一起出厂的新锐人形,为什么你能忍受自己堕落成一个纯粹的机械?!”
“我没有堕落。”AN94的核心像是过了电般出现了刺痛的幻觉:“我没有。”
“可我已经受够了你那个可恨的任务了。”AK12向前抓住AN94的手,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给我想清楚到底该怎么解决它吧,AN94,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让IOP取消这个任务指令,我想从这种束缚中解脱出来,我想要独立行动。如果你能用对待安洁莉娅的那种情感来思考一下我的处境,你就会明白,为了更好地完成守护我的工作,你就更应取消这份工作——因为你的任务对象根本就不需要你。”
雨在窗外落了下来,成片成片的闪电在黑压压的居民楼上跳跃,全息广告中的女孩抱着鲜艳的花朵,咧着笑脸对天空说:欢迎来到花园之城。
“这个东西留给你,看着它,思考一下我今晚对你说的所有话的含义。”AK12冷静下来,她把手枪放在AN94手心里,让她握住:“但这里也有一个命令:不许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我的请求。”
AN94呆了一会,才微乎其微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AK12按着扶手站起来,抓着枪袋,里头的子弹响起了细小的碰撞声,她把手背置在额头上,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雷鸣的巨响穿过她的大脑,在听觉系统上留下了阵阵光斑,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发了烧。她走向门口,中途却又停下,仿如道别般回头望去。
她依然保持屈身的姿势坐在凳子上,手枪落在并拢的大腿上,暗淡似绢的发丝滑落肩头,露出一截后颈,白皙得如同一场来自远方的降雪:AN94出生于一个冬春交界的日子,但她的世界如今似乎只剩冬雪,再也没有看见春天的可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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